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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烟我的鞋
[发布时间:2008-12-31 00:00:00 点击率:]

  □  苗连贵                       

  

  父亲爱吸烟。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吸烟是一种很享受的样子:手指夹着烟,边看书,边悠然地吸进一口,过一会,才让烟雾从鼻孔里袅袅逸出。我们都不反感他吸烟,吸烟是父亲唯一的奢侈。父亲吸的烟都很便宜,但每日一包是断乎不能少的。我常给他买1角3分钱一盒的“喜鹊”。“喜鹊”烟盒很好看:宝石蓝底色,红梅,黑鸟,构成“喜鹊登枝”的图画。烟盒好,烟丝并不好。

  家贫,父亲吸不起好烟。

  家贫,我们兄妹几个大都衣履不整,脚下常有“断鞋”之虞。

  那时我们家最愁的就是鞋,全家五六副脚板,全指着母亲的手工。母亲日做夜赶,也常常是小妹的新鞋未上脚,大哥的鞋底已磨穿,我同样,不争气的脚趾常过早地从鞋里顶出头来。走在路上,砂粒、小石子常蹦蹦跳跳地往里钻,有时硌得脚起了泡,出了血。那天晚上,我决定自己补鞋。

  父亲下班回家了。父亲生性达观,是个乐天派,虽然我们家贫如洗,父亲脸上也很难看到愁苦。然而,当他看到我手中的鞋时,惊诧得直如见到我怀抱着一只扎手的刺猬,他的脸色顿时变得铅似的灰暗,眼眶也红了,一下贮满了泪水。他一言不语地奔了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鞋,坐在小凳上拼命地补起来。我害怕地躲到屋角,像做错了事。灯影里,父亲头弯得很低,抽泣着,肩背震颤不已。我未曾料到我的补鞋会使他伤心如此。

  第二天放学回家,父亲叫住我,从荷包里摸索出二三分钱,递给我。买烟?“还差一角。”我说。父亲说:“去买几颗糖吧。”我大惑不解。此后,我隔三差五地给父亲买一分钱一粒的水果糖,我知道父亲在戒烟。当我学会了抽烟后我才体验出“戒”的痛苦和艰难。

  过了月余,那天父亲欣欣然地给我带回一样礼物——一双新鞋,那种我羡慕久已的蓝帆布半腰球鞋。父亲蹲下身亲自给我穿在脚上,摸摸脚头,按按后跟,一边赞不绝口:“价廉物美,才两块多钱。多结实!踢足球也可以了吧——哦,千万踢不得!再叫我戒一个月烟,就要我的命了。”父亲虽是说着笑话,我心里却难受极了,“哇”的一声伏在父亲肩头哭了。

  我至今仍十分珍惜鞋,我常为下雨而事先未穿雨鞋而懊悔不迭,我走路总习惯性地抬高脚步,不致使鞋底在地上摩擦过重。我是坚定的“敝履自珍”主义者,一双鞋不到无可补救绝不丢弃。

  我常想起父亲,想起那双他牺牲了一个月的“奢侈”换来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