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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与父亲
[发布时间:2008-12-24 00:00:00 点击率:]

  □汪春蓉 

  

  关于烟,关于烟与男人的故事和文字,我读过许多,不仅如此,还耳闻目睹了一个男人与烟几十年的纠缠与恩怨。 

  一个我应尊称为“父亲”的男人。

  父亲的烟龄我从未刻意去考证。我一直认为成分不好的父亲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遭受了我所不能想象的苦,有些可资怀念的东西又被岁月之河无情冲刷。比如父亲曾经炯锐的眼神和整张看起来十分俊气的脸,还有与父亲相依为命的不是亲人胜亲人的奶奶,如今在我的记忆里都模糊得只剩了些粗略轮廓。唯一收藏至今的就是父亲从当年刚搭建好,欲作结婚用的茅草屋被一场大火焚烧后的废墟里,扒出来奶奶的一根筒烟袋。当年,20岁的父亲发疯似的从赶来救火的同村人张拐子衣兜里抓出一把烟末,狠劲吐几口像痰样的涎水,捏成团,三下五除二填满烟袋,伸进燃烧的灶头猛吸几口,他被呛得哇哇直吐,再吸,再吐,如此反复,才终于像个老烟鬼一样开始吞云吐雾,那袅袅升起的一团团白烟笼罩着父亲撕心裂肺般的绝望与痛楚。”这是20年后某一个夜晚,我用第一笔工资孝敬父亲两条“红梅”牌卷烟时听到的故事。“原来吸烟也需要征服的勇气和决心,一个害怕吸烟不会吸烟的男人不算真正的男人。那场大火后,见过一面的媳妇走了,但却有了烟这个忠实的伙伴。”父亲的讲述很淡然,不再有当年悲与喜的丝毫痕迹,其间烟支夹在指尖默默地燃烧着,间或有烟灰不断轻轻下落。 

  我想经历了太多俗世浮沉的父亲理应保持一点爱好,比如吸烟。比如奶奶也喜欢的吸烟。奶奶不是亲奶奶,父亲5岁时因父母双亡就跟了她。父亲这么多年坚持滴酒不沾,是因为奶奶临终前谆谆嘱咐他酒容易惹事。 

  父亲年轻时烟总不离口,除了夜晚睡觉。邻家串门下地锄草上山砍柴田头拾荒,哪怕只抽得起自已种的又苦又辣的山烟,父亲照样命根似的含着。很小的时候,父亲高兴时最爱拿满是烟味的胡子碴我的脸,趁我咯咯大笑的空隙,魔术般摸出几颗水果糖来,令年幼的我幸福得一塌糊涂。只可惜类似开心昙花一现,更多的时候父亲静静地一个人蹲在院墙旮旯处,一口接一口,劣质的烟雾萦萦绕绕飘飘摇摇,一如我们的未来虚无渺茫。恶霸地主成分的帽子像山一样压着,还夹杂着母亲的声声抱怨,“照这样下去你非得吸掉20头耕牛30头肥猪。苦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哟!”沉默的父亲变得更加沉默了。烟对他来说,已不仅仅是一种难能改变的习惯,更多的成了依赖和寄托。

  后来当我成为村子里最早也是唯一飞出山沟沟的“金凤凰”时,父亲笑了,脸上堆满积攒了40年的灿烂,两排被烟薰得焦碳样的牙齿更夸张地露了出来。“我要戒烟,给女儿攒学钱。”父亲自言自语,拳头用力捏紧,象是在做一个坚定的宣誓。 

  从此,嗜烟如命的父亲彻底戒了烟。好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念所鼓舞,他给自己立下“三不”规定,贴在堂屋最显眼的位置:自家种烟不吸烟,别人敬烟不接烟,家里来客不装烟。母亲为此激动无比,不顾满脸沾着炉灶的柴灰破天荒地哼了一曲《在希望的田野上》,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我们从此充满阳光的未来。在那段清贫的岁月,根本没人去仔细体味一个抽了大半辈子烟的男人不再吸烟而遭受的痛苦和折磨,还有那份对子女深沉的爱—这是后来我稍大一些才想到的。 

  真是烟缘难解,中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县烟草公司,但最开始的落脚点却是在海拔1000米的天河坪村。沸腾激昂的心一下跌到了零点。回家后我依旧愤愤不已,“这哪是参加工作,简直和您们种田没什么区别!”父亲则保持一贯的宠辱不惊重复着我早已能熟背于心的谆谆告诫:“孩子,你人生的路才真正开始呢!它就像男人抽烟喝酒,可是慢慢香的哟!” 

  到单位报到的前一天晚上,父亲高兴得不得了,密密麻麻的皱纹越发像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小溪沟。一些亲朋好友和乡里邻居来送行,父亲自作主张大开烟戒,激动兴奋地捡拾起丢了整整4年的香烟,一股作气抽了近半包。望着父亲吞云吐雾的一脸沉醉,那一刻我才真正体味到父亲其实对香烟是多么的迷恋,香烟压根就没有被他的记忆抹去,也无法忘记。再后来虽然明知大量尼古丁对父亲的五脏六肺有危害,但我还是想让父亲在犁地的时候打鱼的时候尤其是有星星有凉风的乡村夏夜里,轻摇蒲扇,斜倚竹床,悠然地衔上一支香烟,烟雾会惬意地散在皎洁的月光下,少了过去的沉重,也少了过去的忧郁。 

  转眼十年风雨烟草路,把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学生锻炼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烟草人,对香烟的感情同于对父亲,越来越香醇深厚。一日,素有“烟鬼”之称的先生不慎酒后失言,“当初就是非常感激感动感谢你对男人吸烟政策宽松,我才狠心一定终身的!”呜呼,千里姻缘不过一烟牵!而这两个在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也因为共同的爱好联结得更加亲密。

  “只要能冒烟的,就行!在我嘴里还不都一个味儿,以后可别买这么贵的。”当我再次送给父亲两条“火之舞红金龙”牌香烟时,父亲像个老妇人样心疼地唠叨不停。“有个闺女在烟草上班,真好!真好!”这是父亲常与他的那一群老烟伙计们坐在村口的大柳树下闲聊时总不会漏掉的一句口头禅。